《全职》:视听语言扼住谁的脖子?

YYets August 27, 2022

法国巴黎,一位单身妈妈独自照顾一儿一女,家住郊区,上班却在市中心。她每天通勤都要起早贪黑赶火车,电影没结束的时候,她还没疯,观众已经疯了! 《全职》是近期在国际影坛引发关注的法国电影。影片所传递出来的一切,都是创作者精心设计的结果,你如果观看的时候跟我一样喘不过气,那是因为导演运用视听语言扼住了观众的脖子,让观众跟随女主人公沉浸式奔波,无法呼吸。 “妈妈是超人”加“极限挑战” 全片一开场,女主人公朱莉以面部巨大的局部特写亮相,闹铃打断了她的深度睡眠。两个镜头过后,声画开始分头叙事。

《全职》:视听语言扼住谁的脖子?

音源来自收音机中的早新闻播报,讲述着巴黎早高峰路况,与此同时,一种令人紧张的高频旋律隐隐衬于画面之下,参与塑造人物。影片的开场镜头剪得很碎,把一个单身母亲在清晨忙碌时的焦虑心态、急迫状态和一心多用的能力都展现出来了。她要给孩子们做早饭,要关心路况,一边跟女儿聊天,一边手上还在为自己准备午饭便当。一场戏,输出大量信息量,有序地拍出主人公生活的忙乱,叙事效率非常高。

《全职》:视听语言扼住谁的脖子?

她把两个小孩托付给邻居太太照看,此时天色还是全黑的;她全力奔跑着,在火车即将关门的最后一刻,飞身上车。然而半途火车出了状况,她改坐一程巴士,下了巴士又换轨道交通,终于到站了。她的工作是市中心五星级酒店的清洁部领班,是分秒必争、来不得半点虚假的密集型劳动。导演非常耐心地展现着女主角的工作内容,让观众看到女主角不仅是上下班通勤赶时间,上班本身的内容也赶时间,这份职业的设计加深了人物的焦灼感。 为把这份焦灼做到极致,导演又为角色设计了拮据的生活状态:前夫是个不靠谱的男人,拖欠抚养费,家里房子的贷款已经还不出来了,银行不停打电话来催债,小儿子周末要过生日,当妈的要在百忙中给他准备生日礼物…… 仅仅影片的第一段落,导演详细展示了女主人公神经紧绷的一整天,到了这个时候,剧作加码,巴黎的罢工运动开始了,人们的生活受到了严重的影响,交通首当其冲。观众渐感窒息,这部电影是“妈妈是超人”加“极限挑战”! 视听语言的三大技巧压迫观众 从第一场戏开始,导演大量运用中近景来拍摄女主人公的单人镜头,让摄影机始终卡在人物的胸部或者胸部以上。

如果观众是在影院观看,这个景别会把女主角的脸放得很大很大,这是压迫感的来源之一。当然,这样做也很考验演员的表演,女演员既要做表情,念台词,出状态,胸部以上又不能有太大晃动,动作幅度稍大,摄影机可能就失焦,就要重来。女主角在戏中越紧张,面临危机越大的时候,景别就卡得越小。有一场戏是她因为擅自离岗差点被主管开除,导演把景别推到了特写来强化主人公的孤注一掷。另一场戏,是女主角在面试新工作时被面试官识破不诚实,景别又一次推到了特写。观众即便没有注意到拍摄手法的运用,也会本能地被视听语言所感染。

《全职》:视听语言扼住谁的脖子?

视听语言层面的第二个技巧是纪实性的连续跟拍加上断裂感的剪辑。正跟,反跟,侧跟,把摄影机搬到大街上,用一种貌似粗砺的质感,模拟生活的真相。近景跟拍会放大人物在画面内运动的幅度,这是让观众产生压迫感的又一个原因。本片镜头剪得比较碎,镜头时值短,镜头数量肯定大于一般的影片,叙事节奏就被提了起来,这种拍法和剪法,是上世纪90年代一批法国电影制作手法的延续。剪辑上会有一定的断裂,会同景别跳接,但是不会对时空作太大干涉与篡改,比较照顾可看性。 最后一项技巧当然是音乐,这是观众压迫感的又一个重要来源,导致我看到一半的时候因为与女主共情所产生的焦虑感而无法呼吸。导演选用电子乐,一种高频式的、机械感的重复旋律时刻刺激着观众的听觉神经,折磨着观众,让我们不由自主跟着主人公着急。音乐做出了匆匆脚步的感觉,做出了怦怦心跳的感觉,也做出了定时炸弹倒计时的感觉。 整部作品,这个女人就在悬崖边上,命悬一线。她要赶路,上班累成狗,下班要带娃,应付邻居太太不算还要应付工人罢工运动,给娃买礼物,搬重物,装蹦床,办生日会,百忙之中还要打电话骂前夫,她居然还有空熬夜准备面试题目,面试新的工作。音乐配合着女主角的野心,在巴黎街头狂奔,导演拍出了“疲于奔命”四个字。 升级版的娜拉与升级版的怪兽 如果说1998年汤姆·提克威的《疾走罗拉》还是女人拯救男人,那么到了《全职》,这位“疾走娜拉”貌似已经不需要男人了。 1879年,人类文明进入“现代”之际,戏剧文学中有一位著名的女性离家出走,她的名字叫娜拉。

《全职》:视听语言扼住谁的脖子?

距今143年前,挪威的现代戏剧之父亨利克·易卜生写出了《玩偶之家》,在那个男权社会对妇女深深压迫的时代,娜拉的出走引起了轩然大波,伟大导师恩格斯说,娜拉是有自由意志与独立精神的“挪威小资产阶级妇女”的代表。是娜拉,第一个喊出了资产阶级家庭妇女要求解放的“独立宣言”。 娜拉出走去了哪里?她在世界各地走了一个多世纪。2014年的日本影片《纸之月》中,宫泽理惠饰演的女主人公梅泽梨花分明也是一个娜拉,她走出家,走上职场,很快,她看清了资本主义金融游戏巨大的泡沫真相。影片最后,这位从家庭中出走的女性,坚定了自己的精神信仰,又一次从社会这个放大版的“家”,出走了。所以,直到2014年,娜拉出走后何去何从,仍然是一桩悬案。 如今,《全职》中的女主角又是一位法国升级版“娜拉”。比起之前的娜拉们,这一版娜拉看似更强大,更独立了。

片中的女主人公,小小的身体中似有无尽的能量,影片虽无正面交代,你也能从细枝末节中感觉到这个女人的强悍,果敢、专横、独行,甚至会暗暗猜测,她的前夫多半是极度受不了她,两人才过不下去的。明明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,她还是刷爆了信用卡,因为要打扮了去参加面试;明明没有能力这样独自抚养两个孩子,但她死撑。她焦虑的最直接来源看起来是巴黎工人大罢工,其实这只是一场偶然事件,诱发了她的危机,她焦虑的真正来源其实是自己的欲望。片中几次通过台词交代,她完全可以找一份离家近一点的工作,或者把家安在市区,她都不要,说不想让小孩住狗窝。她拿着工薪阶层的薪资,要过中产阶级的生活。她要在郊区住得宽敞,她要有后院给孩子办生日派对。

你当然可以说一切都是为了满足孩子,但这难道不也是为了满足她自己吗? 1879年出走的娜拉危机在于,早期资本主义阶段,女性没有工作,经济不独立,也就没有生存的可能性。2014年,《纸之月》中的“娜拉”只需满足自己的物欲,还不必撑起一个家。21世纪第三个10年出走的“娜拉”,有学历、有收入、有野心,有能力,奋力撑起了一个家,但是岌岌可危。一个半世纪以来,娜拉就像奥特曼打小怪兽,自己不断升级,怪也不断升级。而这个怪,在今天,是娜拉自己的心魔。如同,来自于无限膨胀的欲望,西方发达资本主义社会在它的晚期阶段,吞噬着一个又一个可怜的娜拉。 在导演埃里克·格拉韦尔的镜头下,主人公朱莉所处的是这样一种环境:女人尽管已不再是丈夫的玩偶和奴隶,却是商品的玩偶,金钱的奴隶。女人不再被男人所调度和控制,但却被消费主义的陷阱所调度和控制。

《全职》最后,女主角接到了她期盼的入职通知,她的危机总算暂时缓解。但是接下去呢?我们似乎已经可以看到这份新工作即将给她和她的家庭带来的毁灭。当代娜拉们,究竟应当何去何从?这是直到电影尾声,导演与银幕前的观众都无法回答的问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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